饮完最后一口忠叔替他泡的茶，苦涩正在味蔓延时，卧在脚边休憩的杜宾犬双耳竖起，整个子也跟着条件反地站起来，瞪着圆溜溜的眼，神采奕奕地望向玄关―――

        元旦将至，台北，也即将成为这两人宿命的角斗场。

        但半山区的雾迟迟不散，冷地黏附在玻璃窗上，将山脚下的景致晕染成一片模糊的低饱和度水彩画。

        女人的眼神重新锐利起来，仿佛刚才的脆弱只是错觉。

        但他没料到的是，陈天雄这傻仔竟真敢孤注一掷，豁出命去闯台北龙潭虎？真是愚不可及，又…悲壮得可笑。

        余光瞥见施薇的略微僵了一下，原本还算温和的眼神瞬间沉了下去，而方才强撑的锐利，被一种深沉的忧虑覆盖。但施薇没有立刻去接，只是对齐诗允挥了挥手，示意她先去忙。

        已是中午。

        圆形水晶烟缸里了长短不一的咖色烟，或许是太久没有食烟的缘故，他居然报复地抽完了一整盒。

我要让他们一击毙命，没有翻盘余地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齐诗允收回目光，快步走回自己的工位。键盘的敲击声重新变得急促而有力。

        乐声是抵御外界喧嚣的堡垒，却无法平息他内心的风暴。

        加上车宝山那阴毒的狼…对林舒雯那近乎病态的执念，更是绝佳的化剂。

        而这份「疯癫」和不计后果的痴狂，此刻在他眼中，却成了最完美的武，最致命的硫酸。

        鼻腔向外涌出一阵烟雾，薄荷醇的味弥漫开来。长长的一簇烟灰在他两指之间摇摇坠，将落未落时，被他用力摁进面前的水晶烟缸中。

        不。那堵墙，无论是塌是立，都只能由他自己决定。

        齐诗允立刻点，专业素养让她瞬间进入状态：“OK，半个钟内给你最终版！”

        玻璃隔断内，施薇深一口气，终于拿起了听筒，她背脊得僵笔直，像一柄即将投入另一场未知战斗的剑。她的侧脸在玻璃上映出模糊的轮廓，紧绷而凝重。

        雷耀扬都能想象得到，当车宝山得知，陈天雄这疯虎竟敢染指他心中那抹不容玷污的圣域时…那扭曲的面孔和沸腾的杀意…会为这场风暴增添多少彩画面。

        林氏集团的洗钱风波，美国杜家族虎视眈眈吞并的野心，是现成的火药桶。而陈天雄的痴情和疯狂，车宝山的隐忍与狠毒，都是点燃它的火星。

        现在，自己孤立无援，独行于一染血的绳索之上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必须把这份稿子得完美无缺，这是她现在唯一能帮到施薇的方式，用她的专业，替对方分担一分工作的重压。

        他辗转反侧，几乎一夜未眠。

        开诚布公？

        而他的回应，早已写在十七岁离家那日的决绝背影里，写在尼采的箴言中…也即将写在他为守护自己选择的路而可能采取的、更冰冷彻底的行动里。

        在Warwick奔跑向大门边时，雷耀扬掸掉丝质睡袍上不慎沾染到的几粒烟灰，他好整以暇也站起来，也准备去迎接忙碌了一整晚的中环丽人。

        一晚，齐诗允因为工作没有归家。

        雷耀扬独自坐在开放式小吧台旁的柔沙发里，指间More雪茄已燃至尽。

        是女主人的归家信号。

        她起，准备离开。但就在她走到门口时，桌上的那私人加密电话，再次尖锐地响起…如同一命符咒。

        电视机开着，却被调成静音状态，正播放着长河集团财务总监涉嫌挪用公款、被廉政公署和警务双面夹击的现场调查画面。莫扎特《C小调弥撒曲》在角落的老式唱机上无声旋转，庄严而悲悯的旋律悠悠入男人脑海，萦绕许久。

        办公室内，为新宏基而战的硝烟依旧弥漫，而台北的阴云，正透过那加密电话，沉沉地蔓延过来，压在香港的上空。

        早些时候，乌鸦向自己借走一笔巨款，暗地里，又紧急变卖名下几灰色资产…车宝山那虽未有明确动作，但「诱饵」已经放出，自己现在只用静待其落入网中。

        门开启，齐诗允带着一室外的寒入来，还有熬夜工作后挥之不去的、混杂着

        雷昱明的那些警告在他思海中翻涌不息，兄长的忧虑如同沉重的枷锁，试图将他重新拖回那个他早已摒弃的、名为“雷氏”的牢笼。

        一端，是他无法割舍的挚爱，另一端，则是即将吞噬一切的万丈深渊―――

        男人冷的角，在顷刻间抿成一条拒绝的直线。

        那意味着将他心构筑的、独立于雷氏之外的份会被彻底摧毁，将齐诗允卷入这肮脏血腥的豪门漩涡，更意味着…向在暗窥伺自己的毒蛇…暴他致命的肋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一切，都不过是命运交响曲中又一个强横的不和谐音。

        提前告知？

        两个女人，在各自的战场和心牢里，为了彼此，也为了自己，拼尽全力地维持着表面的平静，等待着不知何时会降临的风暴。

        女人轻轻带上门，隔绝了那刺耳的铃声。

        那隐瞒多年的真相，让他如何能去叩响棺椁，将其血淋淋地暴在光天化日之下？